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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血记

作者:杜安阳《继续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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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师语录


卖血记

正是秋老虎反复的时节,炎热一点也不输夏季,许林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此时的心思,全都用在给屋顶装好防风瓦。不过,看他精瘦的样子,真让人有点担心。虽然他最爱说的一句俏皮话是:“别看我瘦,骨头里面长肌肉。”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常年干苦力活,又省吃俭用落下的营养不良——他妈妈老觉得他身体有一天会吃不消。

屋顶只有背风面用防风瓦替换,正面则用普通瓦片。虽然想尽量选购同样颜色的,使其看起来尽量协调些,但不巧同色款的已经卖完了,许林也只好接受这个怪异的屋顶。即使是这样的屋顶,比起许家之前的,也看着更有一间民房该有的样子。

之前的屋顶不过盖着两片铁皮,已经多年不曾更换,不少地方都生满了黄褐色的锈迹。有那么一天下起了大雨,狂风骤起,许老太太正背着拾的柴火赶回后院,准备放到柴火垛上,背风面的铁皮突然被风刮飞了,虽说没有砸到许老太太,可也惊得她跌了一跤,这一下摔得可不轻,足足在床上静养了一星期。

许林急得直想飞奔回来,幸亏同村的工人,许林的发小——阿普正好回乡,串门的时候发现了这么个情况,把老太太带到了医院,又接到了家里照顾,还给许家屋顶铺上了塑料布应急。

就这么着,许林这才干完了手头那份活计——要是自行离职的话,工钱是会被全部扣押的。迫于生活的压力,许林无论如何也得按捺下他那颗急躁的心,还得在工地上为了几张钞票豁出一条命。许林心想,这一趟活干完了,一定要把屋顶好好修缮一番,可不能再出点意外,真是太危险了。

阿普曾经问过许林:“防风瓦为什么打算安在背风面,而不是迎风面?” 是的,按咱们的直觉来想,大风来了好像会把迎风面的瓦片全部吹起。但实际上呢?风在迎风面会顺着屋顶表面流动,到了背风面,气流会发生强烈分离。所以遇到大风天气,反而是房屋后方的瓦片破坏的最严重。

虽然许家屋子比较破旧,但关于建房的活计,很少有许宁不会的。可他现在却格外的小心,按理说,这些防风瓦连接处的卡扣类似一个小型的榫卯,两片瓦连接在一起的时候能听到“咔哒”一声,可许林哪怕听到了这个声儿,也还要轻轻摇晃一下瓦片,再用手背压一压,而且是每片瓦都这样。可是这瓦片,明明是他前几天才在建材市场上,货比三家买来的;他付款之前,还一个劲儿摸着瓦点头、傻笑呢。

铺瓦本来是昨天下午就能完成的,就因为他这样磨蹭的拼装,才拖到了今天中午。就在许林装好瓦片,沿着梯子下来的时候,阿普刚好端着个蒸笼走了过来,里面盛着三碗绿豆粥。许林一打眼就瞥见了那三碗绿豆粥,只好无奈的笑了笑。

“阿普,这段时间你帮我家太多了!”许林一下窜到他面前。 阿普倒被他吓了一跳,眼一瞪:“你能不能擦擦汗再说这些有的没的。帮太多了?帮什么了?我有说过这粥是给你吃的吗?” 许林擦着汗:“这不明摆着的事吗?” 阿普挑了挑眉梢:“想啥好事呢,我这三碗饭都是给大娘带的。" 许林笑了笑:“我这个时候刚完工,你是怎么知道的?一直在你家二楼看着呢?” 阿普听完,直摇头:“我当然不知道,但是难道你们不吃中饭吗?我估摸着时间就送过来了呗。” 许林讪笑了两下——他还真没考虑过中饭的事。 阿普看着许林,像是看见尿炕的孩子似的——好笑又好气:“你要拉着我在外面讲多久?进屋吧。” 阿普把三碗粥拿出蒸笼,手指溜了溜碗边,分出两碗放到自己和许林面前。 “有啥不一样的吗?”许林好了奇。 “咱们吃这两碗凉的,那碗留给大娘,是刚蒸的,还热乎着呢。咋没看见大娘人呢?” “我妈在厨房呢。” 阿普点了点头,准备把粥给许大娘端过去——这是他的小计谋,要是光站在外面这么喊啊,那许大娘不做完饭,是不肯出来吃的。可要是他这么一进去,端着粥站在一旁,那大娘还好意思叫自己在这候着不成,这个时候再进攻几句,那不就把大娘骗出来,自己替她掌着勺了嘛。但阿普又想起一件事,就把热粥放到了蒸笼里盖上。 “今天下午一起走,跟大娘说过了吗?” “提过了。” “走的这么急,大娘很伤心吧?” “是,可我没法儿。哎呀,这走急走慢就没有不伤心的,长痛不如短痛嘛。” “还笑呢,够没心眼儿的。话说,你明年还交新农合吗?说什么乡镇医院住院付费300块以上部分,可以报销60%。可几个农村有乡镇医院啊?村卫生室买药倒是50%全报销,可一年最多只报销140块,新农合一年都要400块呢。但凡家里的老人生大病,村卫生所、县医院都看不了,可到市医院去,起报线可就是2000多块了!这次带大娘去看病啊,市医院非不让用这新农合,说是没到起付线呢,那咱们那400块,到底起个什么作用?” “我还交,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可要是真得了什么大病,它最多也就给咱报销十几万,况且完全是空额嘛,我得先自费的起三四十万,才能把那十几万的额度用完。这是给咱们农民设计的医保?我看真要到那种时候,咱农民还不如……对不住,林子,我不是故意说这些。” “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问题阿普,你生气是因为我娘让人家卡了医保,你因为我娘的病被医院整的够呛的时候,我还在工地上呢,我有什么资格怪你?至于我爹那事......我早看开啦。新农合,我想我应该还交得起,工钱今年年底会结给我的。” “年年都拖欠呐……” “干建筑的免不了这个。” “那你现在手上一点钱也没有,可怎么办呢?” “我先找日结的工作顶着。”许林回得很利落。 “嗯。”阿普知道,这是在婉拒他的帮助,点了点头,端起粥给许大娘送去。

阿普进了厨房。许大娘正煮烩面,桌上也放着一碗绿豆粥,还掺了石凉粉和蜂蜜,不必说,肯定是早就上做好的。阿普突然想起,许林看见他时,止不住的笑。看来这绿豆粥,他早就享用多时了。也难怪不用顾虑午饭,有许大娘在,还能饿着他吗?只是,怎么正好这个时候做饭呢?阿普无奈的笑了笑,依计行事,差不多就要骗到掌勺权的时候,许林进了厨房,把碗放到水槽,拿了角落里的斧子就要出去。 “劈柴火去?” “对,现在劈好、开晾,冬天刚好能用。” “我看你的脸色可不太好。” “是吗?” “歇着吧,我去” “这……”许林张了张口,可阿普不会叫他这么痛快的推脱,甩开步子,三两下便窜出门外。许林坐立难安,刚刚那是有事,现在难道能退出厨房,等着妈妈做好饭给他端过来?于是也盯上了许大娘的掌勺权。 许大娘头也不抬,完全没跟阿普刚刚互相谦让时,慈爱的样子:“还不歇着呢?没听见刚刚阿普怎么说?做什么饭呀你。给你做了碗绿豆粥,快喝吧。” “呐?” …… 许大娘摸着柴火垛,可眼神一刻也没有从许林和阿普的身上移开。后院响起了铃声,许林接通电话,应付了几句;阿普站起身来——该移步路口等车了。许大娘在后面蹒跚跟随,许林闭住了气,放缓脚步。三人这么不紧不慢的走到路口,刚好让司机的打算落了空——他们和车差不多同时到。司机下车,很热情地笑着,接过行李,塞进后备箱。阿普先登了车。许林回头,看了看妈妈,自从去年中了风,虽然让中医扎了银针,可左边脸总是显得比较僵硬,笑起来很奇怪,于是许林就很少见到妈妈笑了。可是,他能从妈妈的眼睛里,看出来担心和不舍来。 “妈,你多保重啊!”许林给了妈妈一个拥抱,登上车,脸贴着车窗,直到许大娘的身影消失在路口。

许林到了北京,先在建筑工地上找了个搬重物的活,虽然又苦又累,但可以日结。他揽这个活的时候,旁边的工人问他:“你这身板能顶住这么重的活吗?”他说:“我身板小,力气大呀。” 话虽然这样说,可他第一天干完活,身子就抖的厉害,整个人累得恍惚,喝水的时候身上的白色衬衫全是汗,透过衬衫能看到他的肋骨,一根根地动着。 他咬着牙坚持了一个月,到了第二个月有天干活,一个没留神,双脚踩了空,这一下可把腿摔得不轻。因为是日结的搬运工,没有正式的劳动合同,唯一能仰仗的就是商业保险,可他们互相踢皮球,怎么也不肯赔付。 借钱?许林人虽然好,可大家也都知道他穷,怕他还不上。也有这么些个人,就是抱着他还不上的想法,借了钱给他,可拢共也不过几百块。这几百块背后的情谊当然重了,可在医院眼里都一样,钱不够就是不够。阿普也没多少钱,上次给许大娘看病垫了不少医药费,这也才返工一个月。 “阿普,你以前不是卖过一次血,能告诉我怎么联系中介吗?” “我得找找,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过了一会儿,阿普回消息说:“之前那个中介不招人了,不过好在卖血的中介一抓一大把,我又找到一个。” 许林看着阿普推过来的微信名片,把这个用户名在嘴里嚼了几番:“是这个金玉满堂吗?”

“对。我明天休息,我来联系他吧,咱一起去卖血,也有个照应。” 那个中介欣然同意,阿普让许林也加上他的微信,留个备用,到时候好联系,但是别和这个中介多聊。他怕许林过多的掺和进这桩买卖。卖血的时间,地点,献血车上要说自己是无偿献血400毫升,400块钱得说成是营养补助费,这些全都由阿普转述给许林,中介跟许林聊上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临时找的中介,靠谱吗?”许林有些顾虑。 阿普沉默了很久,聊天框上,一会是对面正在输入,一会是对面停止输入,一直在来回打转,最后发过来五张图片:“这是金玉满堂的朋友圈。” 许林看了看这些图片,都是转账记录,有的是200块,有的是400块,主要是看献了多少血。看完,切了屏幕,打开金日满堂的朋友圈,每天都有这样的截图,有时是四张,有时是五张。路子是有谱儿的,不必担心吹了灯,可看着这些个图片,总叫他有点心惊。可既来之,则安之。眼下已没有别的办法,怎么过卖血这一关才是最紧要的…… 想清楚这一点,许林把灯关掉,摸索着躺回床上,眯了几个小时,虽说熬夜,化验也不一定不过,中介又随时在招人。可万一呢?况且不过之后,想再求得第二天的名额,现在卖血的人又不缺,在中介的眼里,他可不好说,你是熬夜久了,还是身体不行?那么,何不换一个十拿九稳的人呢?省的多带着一个人白跑一趟。因此,许林还是希望一次成功。 睡了六个钟头,许林装满水壶出了门,随便买了两个馒头垫垫胃,就坐着顺风车到医院前的广场,候着献血车,那时候,广场上只有寥寥几个人,一个染着黄发的小年轻最扎眼,怀里还搂着个女孩。年纪看着跟黄毛差不多大,应该是他女朋友。许林找了个坐处,微眯着眼养神,时不时呷一口水。阿普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提醒道:“别喝太多水,献血车七点才到,还有两个钟头。” “我已经喝了不少了,没事,排起队时忍一会就行。” “现在也没几个人,你可以先去解手。” “不行。” “为啥?” “我以前听我爷爷讲过,八九十年代的时候,他们村就有不干活,卖血为生的。这些人每次卖血之前,就会搓一点盐在嘴里,喝上很多水,这样血就稀了。虽然我就卖这一次血,也不能叫他抽的这么痛快。”许林露出一点得意。 “可你也听见了,那是多次卖血才这么做,只卖一次,稀不稀释影响不大,你这样一口气喝很多水,反倒会增加心脏的负担,一会抽血容易出意外。” 许林摇了摇水壶,早不像出门时的充盈,心里有些后怕:“幸好我是从起床开始,分少量多次喝的。” 阿普点了点头:“还不算蠢到底,献血前一两个小时,确实要少量多次的补水,但是你喝的太多了点。虽然在我们前头的人不多,但化验血也是要点时间的,待会你怕是要吃点苦头。不过能减轻一点是一点,去解手吧。”随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嘻嘻地说:“你以前不是老嘴硬说:‘别看我瘦,骨头里面长肌肉。’吗?我在献血手册上看到过,咱们的红细胞啊,还真是从骨头里面分裂出来的,怎么?林子你,现在舍不得你骨头里面那点肌肉,怕他抽一次血全给你抽走了?”

等到许林回来,广场上的人更多了一些,远处,零零散散的人影也愈发清晰。许林不敢拖沓,赶紧回到原处,中介也刚到,胡侃了两句,算是互相认认脸。不一会儿,大家自觉的排起队来,“金玉满堂”今天开张四个人,许林和阿普已不用介绍,另外两个是一对情侣,男的染着黄头发,还打了耳环、唇环,女的戴着眼镜,瘦的不像话,他俩排在许林身后,隔了两个人的距离。献血车来后,下来一个护士,赶着队伍后退了一些,献血车就开到了队首,招呼人一个个上去,许林看了看时间,9:07,它还迟到了七分钟。

这个时候啊,后面突然又传来争吵声,虽然隔得远,听不清到底在吵些什么,但气势可不弱。许林在找吵架的人是谁,发现就这会功夫,队伍又变长了,队列在广场上拐了个弯,看这样子呀,怎么也不会低于100人。吵架的人,一个穿着靛蓝色连体工服,衣服上还有些水泥印子,正排在队伍里,另一个穿着灰格子衬衫,袖口卷到手肘,看样子还有动手的打算。两边还各自有一个助阵的,同样不在队伍里,许林推测:“这大概是他们的中介。” 那对情侣,应该也是第一次卖血,黄毛好奇地问中介:“每天都是这么多人吗?” 金玉满堂笑了笑:“每天早上都是一百多人,献血车上的护士,十二点后要午休两个钟头,排在后面的,那就得下午才能献血,后面的人,跑到前面插队的事,每天都有!所以我才叫你们早点到,这样上午就可以走掉。” 黄毛听了这话,直愣愣地点了点头。排在阿普身前的大妈,却突然对金玉满堂诘问道:“你是血贩子吧?你们这些害虫,拿着献血证去换钱,医院拿你们的血走黑账,咱老百姓都用不起!……”金玉满堂“哼”了一声,走远了,大妈后面的话没机会骂出口。许林隔着阿普,打量着这个大妈,正巧和大妈的目光对上,大妈对他点了点头,许林只顾着回应,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大概是,大妈说到“拿卖血证去换钱”时,因为阿普提到过这个流程,自己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大妈误以为是支持她,给了她一些鼓励。 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许林倒也挺满意,虽说是碰了巧,可自己,确实也不喜欢这些中介,天知道他们,从中间抽成了多少!这可是我们这些卖血的人身上,真真切切,字面意义上的血汗!况且,他也挺喜欢这老太太,替他们卖血的人说话不提,看看那大口袋、厚底鞋、宽大的裤脚,以前也必是个劳动的,现在呢,恐怕家里的买菜、烧饭也少不了她一份,这样的人,许林看着便高兴。

队伍在慢慢的行进,广场上吹来的是又干又热的风。这时候,一个老大爷,穿过了队列,登上了献血车,开口就问:“这里可以卖血吗?” 护士如临大敌,连忙否决道:“什么卖血啊?没有的,我们这里都是无偿献血。” 老大爷含混不清的说什么,刚刚有人在这里卖过血,告诉他这可以卖。这下护士更紧张了,简直像一只受惊的猫,立马就要赶老大爷下去。尽管老大爷,一再说什么他很困难,价钱给低一些也可以之类的话。 这位老大爷只好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车。但还在广场徘徊,时不时拉着队伍里的一两个人,打听有什么卖血的办法。 阿普前面大酿,却突然回过头来,问他们俩:“你们俩也是无偿献血的吧?” 许林听了,连忙点头称是:“是是是,我俩也是无偿献血的。”一说出口,他有些后悔了。虽然他觉得不这样说,可是又怕大妈误会,或者看不起他。可是,他卖的是自己身上长的血,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在中间倒卖、炒高价的不是他呀,他有什么好羞愧的。这话一说,他觉得有点作践了自己。 大妈接着说:“我儿子是干捕捞的,可有一次,渔网的钢丝绳,勒断了他的手指。医院的血库呢,又凑巧了,没血。医生就建议我们亲友献血,可是我的血型匹配不上啊!医生说,他给我们想个办法,可以花钱找人献血400毫升。可我上哪去找这帮血贩子呀?问医生,他说他也不知道,但医院的卫生间里,一般都有那帮人留下的电话号码,擦了又补,索性就不擦了。进了卫生间,幸好还挺显眼的,洗手台旁边的电灯开关,就有一个血贩子的电话号码,当然,他留的名义是互助献血。这时候,他是漫天要价啊,但我也顾不得还嘴了,我儿子的手指还流着血呢。可是,自打那以后啊,我每隔半年都要来献一次血,就是希望别人,不会赶不上没血用,只能让些血贩子敲诈了去!” 阿普轻声提醒道:“看样子,医院跟那些血贩子是有合作的,无偿献血,会不会也让他们做了黑账呢?” 大妈却误以为,阿普是担心自己献血后被挪用,宽慰道:“不会的,那些血贩子,他们卖了血,是要拿献血证去换钱的,这几年来我见过多少回了。咱们献血证捏在手里,不叫来医院换了回去,那无偿献血都记在公账上,它肯定不敢用在其他地方,国家管着呢。你想啊,没血的时候,他跟那些血贩子合作,也是补补空缺,把手术进行下去嘛,中间挣些外快,国家倒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偿献血的,有献血证可以等量免费用血,这个血他怎么敢乱动?发现了,国家肯定饶不了它。哎哟,我的献血证都有七八本,我自己呢,献血量超过了1000毫升,可以终身免费用血,我父母、老公、子女也可以按我的献血量,终身等量免费用血。就是家里人又出了什么小意外,这些个血也够用,可我每过半年,一定要来献一次血,就是要让那个无偿献血的血库,再多些,免得有人像我一样,要是家人生了重病,血库却没有血,被那些血贩子给敲诈一笔!” 许林听了这话,没办法不紧张。他更敬重这位刚认识的大妈,但正因如此,他更害怕被大妈知道他是卖血的。可出于这些敬意,他怎么忍心大妈受蒙骗,血液给糟蹋掉?正想开口解释,但因为过于紧张,又排了这么久的队,多喝水的后果终于显现,他有一些内急。 许林叫了阿普回头,阿普半笑半恼的说:“谁会挑在这种时候?你待会再回来啊,免不了被后面的人一顿骂。”说着,看了看前面“还有三个人,来得及,抓紧。” 许林心里盘算着:速战速决,回来再跟这位大妈解释一下,血库背后那档子事。 可是等到他出来啊,大妈已经上了献血车,他急忙回到队伍,后面也没有人叫骂。 “咋回事啊?队伍怎么走的这么快?”许林有点出神。 “前面那两个验血没过。”阿普的声音并不大。 这下,许林和大妈相处的机会,就只有一会坐在车上一起等验血结果,他当然不可能在护士的面前说这些,心里暗暗有些可惜。 三个人的验血结果都正常,大妈抽完了血,拿了献血证,连米和油都推辞掉,就下了车。许林看着,心里刺痛了一下。 二人抽完了血,只等那对情侣也献完,一同把献血证交给中介就行。可这个时候,护士却不同意让女孩献血。 “为什么?是她身体有什么问题吗?”黄毛很紧张的样子。 “不是。血液是健康的,只要你献血前没熬夜,自己没有传染病,都能献。她那个体重太轻,血液健康不代表你人健康,她这个体重……我们是不建议献血的。” 黄毛摸着女孩的头“没事没事,不能献咱就不献了,跟那个中介说一声就是。” 周围的护士听完这话,都偏开了头,不去看他,黄毛却没察觉到自己失言。许林和阿普先下了车,不一会,黄毛也献完了血,四人找了个树荫,黄毛给中介打去电话。中介走过来,满脸都是笑,看不出一点急躁:“妹妹啊,你验血是过了的,对吧?” “是,可护士不建议献血。” “哎,那没事,那没事,其实你坚持要抽,护士也只能给你抽的。要不这样,你上去不献400毫升,就献200。” “献200……就不会出意外吗?”女孩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中介的医学看法。 “你献200毫升,我给你300块。”中介仿佛没听到似的。 女孩不说话,只是偏过头看着男友,像一个木偶。黄毛挠了挠头:“嗯,那既然中介觉得没问题,应该没啥事。再说了,只有200毫升嘛,那宝贝你献一个吧。” 中介点了点,还是满脸都是笑,招呼女孩重新排队。 阿普却突然对许林普:“那我们得等到下午,中午之前绝对轮不到那个女孩。” “他不能,先拿着我们三个人的献血证,去换钱吗?” “那他第二次就得单独拿着一本去,他不敢得罪医院里负责的,我上次遇到那个中介就是,硬生生让我们等。” 许林听了这话,对中介这个小人,感到一阵恶心。200毫升的血给300块,他也有的赚,听起来还不少,不然不会这么乐意。他今天,从他们仨个人身上至少挣了600块,医院里那位恐怕就更多,从他们身上榨那么多血汗,可这个时候还想糊弄他们,等他把女孩带到队尾排着队,恐怕就要玩消失,等女孩献了血再回来,要不是阿普以前着过道,今天真叫他给骗了! 许林一把上前抓住中介:“等她排到队里,先带我们三个去换钱。” “哎呀,我会去换的,你看女孩这身子骨这么弱,没人陪怎么行啊?你们四个也算熟了,你们俩先陪着她,我一个人去换就行,你们啊,就照顾她吧。” “少废话,她男朋友陪着呢,那我们俩跟着你去换钱。” “哎……以前卖过血啊?兄弟,我也有我的难处。” “你今天没被抽血,但挣得恐怕比我多,我可不想在这晾一下午,去帮帮你的难处。” “哎呀,你这话说的。”中介没了办法,带着女孩上了献血车,求护士给她抽血。 “200毫升是吗?200毫升也不建议抽。” “没事的护士,别看这姑娘这样,身子骨好着呢。再说,这抽的也不多嘛,刚刚验血都过了,你就让她献一回吧。” “验血合格,也得重新验,只要离开了我们视线,万一吃了什么东西,或者出了一些别的事项,血液就有被污染的可能。” “那就再抽一小管,验一次嘛,没事的。” “再验血就得重新排队呀,别人都排着队,你这样像什么话,这不行?” “护士,她这无偿献血也是为社会做贡献嘛,这姑娘刚刚本来就验过了血,只不过被您给劝下去了,可她还是想着献血,哪怕少献一点。为了她这份心意,就现在让她再验一次,赶紧抽了吧,别让她在后面再排一下午的她。” 护士看他这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也只好答应下来。可后面的队列里,来卖血的比无偿献血的还多,能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吗?自然是叫骂开来,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情绪还越来越激动。中介也很紧张,生怕有人冲上来打他,女孩献完血,他抓起献血证塞进口袋,就赶紧推搡着女孩下车。 许林看到这一幕勃然大怒:“你如果再推她一下,我叫你好看!”中介被吓住了。看着女孩刚抽完血,有些发抖的样,许林脱了外套,递给女孩:“希望你别嫌弃。” 一回头,中介趁着这功夫,已经打着换钱的旗号逃走。 “哼,早知道咱们的三本献血证不提前给他,让他找着借口啦。” 四人找到个阴凉处休息。许林一打眼,发现之前那位老人,还在广场上询问。再往队伍后面看一些,队伍外站着两个人,脖子大金链子,胳膊上纹着花臂。而被他们两个夹在队伍里的几个人呢,手上满是淤青,许林不用想,也知道肯定还有着不少针眼——这估计是被债主逼着来卖血的。他的心一下提了起来,他害怕那位老人让那伙人诓骗了去。连忙过去招呼那个老人。 “你是血头哇?”老人有点惊喜。 许林心一沉,连忙否决:“不是,不是,但我有血头的联系方式。您……有手机吗?我给您把他电话存上。” 老人拿出一个老式按键手机,许林折腾了一会,明白怎么用后,给中介的电话号码存了上去,我怕老人记不得,还备注上血头。但他恨自己的贴心!他恨自己只能这样帮这个老人! “不过今天他不招人献,您一会给他打电话,问问明天成不成?” 老人连连感激着,许林点了点头,走了。 可这位老人能不能卖这血呢?卖血的人这年景又不缺,中介何必冒这个风险,选这位老人呢?可不这么帮,又能怎么着呢?看看那位老人瘦骨嶙峋的样子,但凡他还有点劳动能力,也不会在这广场上,耽误这一下午。自己加上阿普那800块,也不一定够治好腿,也没余力帮济。只能说不管卖的成与不成,让老人今天避开了那帮黑社会。至于以后老人还是走投无路,会不会叫黑社会裹挟了去?他不敢想。他只希望这800块能治好他的腿,让他能继续工作,养好自己母亲,最好还能攒上一点钱,不至于以后母亲重病的时候,像父亲那样没了办法,避开他,偷偷喝了药。今天这个老人的长相,还有那瘦骨嶙峋的样子,真叫他联想起来父亲最后那段时光,他以前多少次想在梦里再看到,可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想了,一点儿敢也不想了。 他走回原处,像失了魂儿,中介来了,让他们把收款码打开。他想:“大概是手机上找他卖血的人太多,这小子分不清谁是谁吧。” 耳边只传来女孩的惊呼:“怎么才200?!” 许林突然像找回了魂儿似的,转头看向中介,但中介的手指已经在手机上飞速按动,同时对着许林讪笑:“还有100转过去了,转过去了。” 女孩对许林道了声谢,把衣服还给他,几人分道扬镳。许林却奇怪:“我没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准备转后面的100块,但是他这一次不转完是为什么?哼,可能是克扣惯了,只记得200和400的血价吧。 许林和阿普走着,说道:“献血的时候,我再跟那位大妈打招呼,她没搭理我。” “你走以后,我跟大妈解释一下卖血的事,她不相信,以为我想拉她卖血,骂了我一顿。” “阿普,你别难过。” “我不难过,可我心疼她,她越善良,我越心疼。” “……是啊。” 走到街头,阿普把400块全塞在他手里,没给许林推脱的机会,说了句:“治好你的腿。”转身就要走。 许林回过味儿来:“阿普,你说你只献过一次血,恐怕是骗人的吧,看你今天这个熟悉,献了很多次了。” 阿普只摆了摆手。 许林叹了口气,一瘸一拐的准备走回出租屋,不过他想起来一件事,叫他心里面堵得慌。点开手机,找到金玉满堂,屏蔽他的朋友圈,折叠他的对话,不过打开金玉满堂朋友圈的时候,他看到最新一条的四张图片,有一张明显小了一些,下意识点进去,发现那张是给女孩转账的,不过把后面转100给截去了。许林说不清,他现在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可是有一点,他想清楚了,虽然没有删除中介,因为他保不齐,以后可能还会窘迫到再卖血。可是他的血,他的汗,都出在自己的身上,他不必自哀。而那金玉满堂,也不过是仰仗他的血汗,他只要还活着就唾弃这些人,活一天就他妈唾弃一天。虽然今天喝水犯了蠢,但有一点没做错,是该想想办法啊,叫他们抽咱们的血汗,别抽的这么痛快了。

本小说根据两位同志卖血后提供的素材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