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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工日记(二)——我的初次经济斗争

作者:岑映秋《继续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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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师语录


融工日记(二)——我的初次经济斗争

2025.5.31

一、第一次失业

后来因为经济原因,我离开了原先的大型产线。在失业这段时间中,我学习了一些理论后又开始寻找其他厂的工作。在这期间,我接触到了一些来自少数民族的工友。正是通过这些接触,我深刻地感受到: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民族歧视是普遍存在的,尤其是在经济危机期间。资本家出于“管理困难”的借口,往往率先将因拥有宗教信仰而结成的具有一定团结性的民族排挤出去——资本家害怕这些工人团结起来、组织起来去“闹事”。在中介的各种信息介绍群里,总是写着“不收少数民族”“四大民族不招”等等。这何尝不与美国资产阶级对黑人工人的歧视如出一辙。与此同时,妇女被进一步排除出生产岗位。那些仍具有稳定订单的企业,往往会加强工人的劳动强度并延长劳动时间,这不仅加剧了工人之间的竞争,也让竞争力相对弱小的妇女首先被排除出队伍。这是资本主义在危机面前自然表现出的反动本质,它让工人阶级内部的团结变得更加困难。

我起初在比较信任的中介那里找到了一家小厂。厂里只有十人,伙食尚可,休息时间也多,这里的工人多是带有浓厚小资产阶级意识的无产者,相互之间异常冷漠,整个工厂弥漫着一股阻碍交流的坚冰般的氛围。在这里,我感受到的不是大工厂里的工头对工人赤裸裸的压榨和软硬兼施的恫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软性的、彼此相互隔阂的压抑。因为工作较为轻松与简单,来自台湾的老板娘也会参与到劳动中来,时不时在旁边监督几句,极其烦人,像苍蝇一样绕来绕去。工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沉默是他们的主调。我从大厂流水线转过来,已习惯了工人间的互相关心、热络的聊天,每天叽里呱啦得好不热闹,我非常喜欢大家热火朝天得边聊边干。但在这里,即便是主动攀谈也聊不上几句,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他们又特别关注产品质量,尤其是由其他工人生产的产品的质量问题,互相检举对方的不良品,若是产品的电线线条弄得有一点毛边,就可能会向老板打报告——然而这份工作每天10.5小时,工资却只有170块,关注质量又能怎样?在这个厂里,我和其他工人难以形成彼此关心的关系,他们不具备大生产工人相互关心的朴素无产阶级情感,更遑论革命意识。于是,我就趁工作的空闲摸鱼看书。只是,这样的工作环境让我毫无兴致,我日益变得死气沉沉,以至于影响到了线上工作,在网络上也不愿意和其他同志保持联系了。本来计划在这里攒一个月的钱,再离开这里去斗争比较激烈的工厂,但小厂的订单不稳定,我干了十天便让我走人了。可恶的中介仍旧收取了98块钱的商业保险,把我三天的工资压成了一百块,导致我最终只拿到了五百的工资,令人作呕。

后来,我又找了一家号称“现代化”的电子厂。入职培训时我们得知,这是一家“具有现代科学的管理模式”的工厂,然而实际上却是严格对工人采取科学办法管控的血汗工厂。这家工厂是我在所有工厂里见到的最干净、分工最细致、条条框框最多的。工厂实行正式工待遇,按照基础薪资+加班费+岗位津贴+夜班20元补助的形式,然而由于基础薪资各外低,工人只能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换取加班的机会,从而多赚取一些加班费。我的朋友告诉我,他在这里听到竟然有一些工人从年初到五月份,只休息过一天,从早上八点工作到晚上八九点,周末甚至加班至十点或十一点,这才一个月拿七千多元。这个工厂实行的是严丝合缝的十二小时两班倒制度,在入职培训时就讲,在需要看守机器的流水线岗位,吃饭时间要被压缩,因为机器不能停,人也不能停。

这次,我并未分配到流水线岗位,而是被分到了拥有六七位女工的小车间,指责是辅助大生产的物料管理。这次,我更加深切地体会到了大生产与小车间之间的本质区别。这不仅是劳动形式上的差异,更是工人意识的先进与落后之间的鲜明差别。我的任务是领取订单、按需配料、送去产线,有时还得操作电脑。这对我来说是个挑战。

老员工一边敷衍着指导我,一边抱怨我一旦学会她就得去干更累的活,她害怕站着工作,在我上手用电脑还没一会儿,她就赶紧自己干,生怕我抢了她的轻松活。学习一段时间后,我记了笔记,能理解教导的步骤,也逐渐掌握怎么操作电脑了,仅一次就看明白并记住,再多实践一段时间就完全可以熟悉了。这时组长却跑过来对老员工说,“你教她这么多干啥啊,说了她又不懂,她懂什么电脑操作吗?”说完,她和老员工都笑了。其实,由于过去我的资产阶级学历低下,一直被投机分子所嘲笑,所以在知识方面一直很自卑,经过过去工厂的锻炼,我这次没有气馁,就是要和他们的蔑视对着干,争取三天内掌握并上手。我在以前学习唯物辩证法时将其中的一条真理作为了我的行动原则:既然掌握基本的感性材料要通过实践才能够取得事物的认识形式,也只有在实践中越多越深入地接触事物本身,那么将认识对象的感性材料积累得愈加丰富,我们也就日益接近并最终掌握对这一劳动对象的理性认识,再从对它的理性认识中逐渐掌握更为方便快捷的劳动方法,在熟能生巧中找到适合自己的操作方式。所以,在唯物辩证法指导下,我一直很看重实践,哪怕我打三颗螺丝也是为做到快准好,这也是我从“一分为二”思想里学到的。我每次被换新的岗位或进到了新厂,我都想把唯物辩证法劳动上面,经过实践证明,这确实也让我轻松了许多。

需要额外解释的是,以前有同志觉着奇怪,为什么干个流水线都要干好,干嘛这么卖力?我如果在产线上坚持“快、准、好”的工作原则,熟练掌握工序后,就可以帮助并且学习其他工人的工作。我观察到,流水线工人如果想要去卫生间和喝水,他们就要给工头打报告,就必然招致工头的辱骂,工人还要表现出一副低三下四的态度才能把工头“请”过来顶岗。我将唯物辩证法运用到生产中的结果,就是可以将10秒的工序在5秒内完成,那么剩下的时间我就可以在工人需要上厕所喝水时主动顶岗,一边干他们的工序一边干自己的工序,避免他们被工头为难,并保证流水线速度不降下来。不堆积产品同时将产品做好,也就避免了工头的刁难。然而,我所说的“做好工作”,并不是格外地关心生产,也不是为老板多生产几个合格品,更不是将良率作为压榨自己的指标,只是履行我应尽的岗位责任,至于产品有无质量问题,那是制度与管理的问题,我不想关心工厂的生产,我只关心从事生产的工人。我来到工厂不是为了资本利润服务,而是为了锻炼自己、接近工人、服务工农。同样地,其他工人见到我这样热心和真诚地帮助他们,他们也日益和我更加紧密了,我每一分投入,都以工人的利益为出发点。

二、情绪崩溃,也要继续斗争

然而与过去所熟悉的大工业流水线所不同的是,这个现代化车间只需要六七个人,还具有与其他体力劳动的工人所脱离的脑力劳动,生产方式也是小生产形式的,一个人只需要独立完成自己的工作即可,很少有彼此的相互合作。它不是现代化的大工业流水线,也不是由群众自组织的合作生产,而是车间组长的专制主义场所。在这种环境中,工人之间不仅没有互帮互助,反而充满排挤、讥讽、拉帮结派,表现出浓厚的小集团主义,排斥和攻击融入不进来、不服从车间组长权力的新工人。

我曾天真地以为“工人就是工人”,具有天然的阶级立场,但在这个作坊里,我第一次遇到了所谓“工人”对另一个工人的围攻与冷嘲热讽。她们用方言在饭桌上当面对我评头论足,并非出于是好奇和了解,而是抱着取笑、排斥的态度。当我向同志们讲述此事时,他们指出:这些人虽然是工人,但他们身上的思想与行为,反映的却是工人中最落后、最受小资产阶级意识影响的一部分,他们尚未被组织、尚未斗争过,也未形成阶级的觉悟,往往自发维护起资产阶级的等级制关系,在这种资产阶级法权观念下有意无意作为车间组长的拥趸。于是,我以沉默和冷漠面对车间的小资产阶级冷漠氛围,却被组长视为“态度有问题”,为了使我服从她的权威,便趁机打压我树立威信。我从第一天起便努力学习电脑系统的操作流程,老员工教一次,我就能熟练掌握,可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结果。她先是讥讽我的速度,借夸奖他人来羞辱我。我就针锋相对地回怼,“我刚入职,很需要实践的机会,然而由于老员工不愿意让我有适应的机会。”她没想到我会反抗她,她先是皱眉马上就用方言攻击我,又公开辱骂我“笨”“不麻利”,甚至在在我动手干活的时候,她重重拍打我的胳膊,严重侵犯了我的人格与尊严。

午饭时,我格外难过。我开始怀念大工厂里工人之间的互助与尊重,怀念那种虽艰辛却有秩序、有方向的工人关系。在那边我和工人群众形成了多么紧密的关系,在这里却被她们的小团体主义所排挤,我一边流泪,一边思考,也愈发坚定了一个认识:这不是个别人的问题,这是资本对工人的成体系的压迫,是资产阶级拉拢与分化工人,使被压迫的工人之间人心分裂的真实体现。

在同志的关心下,我决定离开这家工厂,并向人事部门反映了被打的事实,但对方推诿塞责,不调监控、不承认事实,试图减轻车间组长的打人问题。我不是“自愿离职”,而是被暴力与孤立逼迫离职。我的诉求不过是——拿回我应得的工资:四天,500元。

在离开工厂的两天后,我开始了一场我主动提起的看似微不足道的“个人经济斗争”,然而这也实际上包含着最真实的阶级斗争。我不屑与其进行无意义的口水战,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劳动报酬。但他们步步为营,借口百出,甚至面对我情绪崩溃的哭诉也毫无悔意。当时,众多求职者都在场,我当众站出来大声控诉他们的管理暴力和不承认事实的恶行,我只想签离职单拿到工资,回家休息调理我的心情。同样地,他们也为了这500元的工资百般抵赖,我委屈地大哭,对求职的工人控诉,“明明是你们管理人员的问题,明明是你们不想承认事实,我要个钱这么难吗?”他们这才心虚,草草为我办好离职手续。但这时,前台文员开始替管理者“心疼”500元工资,称我是“巨婴”,对我进行阴阳怪气的羞辱。这便是工人寄生虫的嘴脸:哪怕得不到任何好处,也要将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他们不惜牺牲他人的尊严,只为表达对资本家的忠诚,俨然成为一条条对主子摇尾讨赏的“忠犬”。她们与她们的主子一样,最在乎的不是是非正义,而是是否“划算”、是否“得罪上面”。正如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说的, “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对立,是从阶级社会分工中产生的,它不过是阶级对立的表现之一。”这些脑力劳动者也在阶级矛盾下也常常和资产阶级结合,而和工人阶级保持尖锐的矛盾。

在这次经历中,我更深刻地理解了:阶级不是身份,而是立场;斗争不是口号,而是实践。我把这一切记录下来,是因为无数基层工人都在面对类似的处境。他们孤立、无援、被剥削、被训斥,却难以反抗。我要用我的经验告诉他们:即使身处压迫,也要挺起胸膛,哪怕是一场500元的斗争,也要坚持到底。无产者要觉醒,不要向资本低头,永远不要对资产阶级的施舍抱有幻想。唯有组织起来,团结起来,才是我们彻底摆脱屈辱的唯一出路。

三、再次失业后的自我怀疑到坚定决心的自我批评

当晚,在参加线上组织活动时,我再次遭遇了网络宣传中的机会主义派别组织,和针对我个人的攻击性和侮辱性言论。我心里明白,这不过是敌对分子故意制造的。他们不断向我泼脏水、扣帽子,即便这些帽子并不贴合实际,但只要是“帽子”,他们就会往我和其他同志头上强行扣上去,因为他们眼中没有工人群众,只有自我中心的狭隘利益。他们善于伪装、制造分裂,甚至试图利用性别歧视来遮蔽阶级矛盾,把革命者的痛苦和反抗歪曲为个人情绪,把阶级问题偷换为性别与性格的所谓“缺陷”。他们从来不从无产阶级的角度分析问题,只从小资产阶级的自我感受出发,把一切斗争变成“人际纠纷”和“关系处理”,从而取消掉革命的根本问题。这种诡计当然被组织识破,但几日来不断积压的精神打击与被孤立的现实,让我心中极度痛苦,甚至在一时冲动下,过去残存的小资产阶级自怨自艾的悲观、绝望情绪又发作了。

上次离职以后,我又陆续找了许多日结的工作,甚至还去干过一次的纯夜班的日结。可是,一直找不到稳定的工作、被资产阶级开除、工人对我的排斥、文员对我的侮辱甚至线上的敌人的辱骂,随着我愈发脱离群众和劳动,这些记忆在我无所事事的找工作的日子里,经常回放起来,“他们都在为难我、讨厌我,我应该怎么办?”失业期间积攒起来的逃避劳动,害怕再次被排挤的焦虑、找不到工作和没有收入来源的不安一起导致了我这段时间的悲观情绪大爆发。说到底,这种精神崩溃,并不是一天形成的,而是我长期脱离劳动、陷入无所事事状态下,小资产阶级思想趁虚而入的集中爆发。此前我因种种原因长期找不到工作,焦虑与逃避并存。在失去工作、缺乏组织生活的那段时间里,我的思想开始松懈,斗争意志滑坡,我一度以为自己还在“思考”,但其实是任由退步思想肆意生长。离开劳动、离开群众,是最危险的状态,没有斗争实践作基础的“思考”不过是空转,久而久之,我便被手机、短视频、游戏和无聊的闲谈所吞噬,即使其他同志安慰我,找不到工作也没关系,经济问题不用担心,劝慰我可以把精力投入到学习和线上帮助大家上。但我开始沉溺于麻木,迷失于自怜,这个时候除了不看书,剩下的刷抖音、打游戏、和小资产阶级网友聊没味儿的话题等行径都做了,意识到问题时已是满脑子焦虑、怨气、否定、纠结、惶恐和个人主义的自怜,我甚至一度在情绪和精神双重痛苦下,妄想用自残来短暂转移注意力。我一方面觉得“什么都没意义”,另一方面又拼命在情绪崩溃中寻找所谓的“认同”和“理解”,而这种“痛苦”其实不过是我逃避劳动的掩体,是对组织批评的抗拒。

组织及时发现了我的状态变化,并展开了严肃的思想教育。首先让我自己剖析:我为什么思想退步?为什么会走向极端?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随后,同志们进行了尖锐的批评,指出我企图通过自残博取同情,实质上是为了掩盖自己逃避劳动的事实,是为了让自己“无所事事”变得心安理得的一种手段。当我听到这些时,我痛哭失声。我一度问道:“那我的痛苦就不是真实的吗?”但我内心深知,同志们说的是对的。我确实试图用“痛苦”来掩盖自己的退缩,用“情绪”来逃避实践。我害怕同志们认为我是假进步,是虚伪分子,但这正说明我已陷入唯心主义的漩涡而迷失了,丢掉了唯物辩证法。最令人感动的是,组织在批评之余,不断给予我前进的希望,不断鼓励我。他们说:“在经过这次的挫折之后,自己的社会经验也是增进了,和资本家斗争时也坚持原则,这就足以证明你是好同志。但一时的困难,不是你取消斗争的理由。即使这段经历对你的打击在暂时看来确实很大,但也锻炼和教育了你不是吗?不要再逃避了,重新回到大工厂,以新的面貌和工人在一起吧。”我开始重新思考我所经历的一切。我在失业以后,又找到了一个大工厂流水线的工作,但由于我个人的小资产阶级软弱性的爆发,不敢再像之前一样回到流水线上,只想在一天一结的日结工作中维持生命,并继续沉沦。随后组织开展了连续两次的思想斗争批评,帮助我认识到,不能只会窝在自己的舒适圈里,做一个谁都能做到的同情者。社会上从不缺同情,最缺的是视无产阶级利益高于个人利益且敢于斗争的革命者。倘若脱离劳动、脱离群众,就必然沦为一个空谈者、一个“被同情者”。这次批评以后,我也尝试着克服了畏惧流水线的念头,下定了回到大机器流水线的决定。

我不想成为那个窝在小角落、整日与小资产阶级絮叨话题、将目光投入于资产阶级明星讨论的庸俗市民、哀叹人生的人。我不要成为小老鼠——偷偷摸摸地活着,偷偷地抱怨,偷偷地渴望光明,却永远不敢走出来。我要成为一名革命者,站在光天化日之下,用无产阶级的语言、立场和行动,敢于揭露,敢于批判,敢于斗争,敢于胜利!不论遭受了资产阶级再怎么样的压迫,也要继续革命下去,做一个坚定的继续革命派!